悠伶惜

过气写手

《不堪抄》第九十一章

第九十一章

 

岳绮罗霍然睁开眼,她躺在一张土炕上。

 

她在炕上瞪了半天泥棚顶,想起来今天该见到张显宗了。于是很利索的翻身下床,冲门外喊:“张显宗!张显宗——!”

 

不大的小屋里一片红艳艳的,地上摆着三四个柳木箱子,给她绊了一跤。她扶着梳妆台站稳,余光瞥见一个人影走进来,以为是张显宗,就很高兴的抬起头,僵住了。走进来的是个葫芦身材的漂亮姑娘,杨柳腰流水肩都裹在大棉袄里。是月牙。

 

岳绮罗的笑僵在脸上,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。她疑心月牙是恶鬼。

 

但月牙脸上洋溢着喜气的笑,走过来对她说:“哟,新媳妇惦记相公呢?”

 

岳绮罗听傻了:“什么?”

 

“你醒了更好,是时候打扮起来了。”月牙不由分说的把她扯过来,按在梳妆台前,“今儿天气好,是个好日子,你是有福气的。”

 

岳绮罗被她按着坐在凳子上,半个字也听不懂。月牙把她一头长发捞起来,编成麻花辫,又在脑后盘成发髻。她的头发又细又软,被她扯的头皮生疼,她吸着凉气问她:“干嘛呀?”

 

“干嘛?嫁人!八抬大轿在外面等着,要驮你回去做张显宗的正房夫人!”月牙把发髻缠紧实了,插上两枚对钗,金晃晃的。

 

嫁人?岳绮罗愣了,然而心底不声不响的涌上一股热流。张显宗兑现了诺言,真的来娶她了。热流涌上嘴边,是一个饮了蜜的甜笑,然而她又认为自己笑的太轻浮,像个浅薄的凡人丫头,便抿起嘴生生地把笑憋回去。一憋,笑意涌上了眼睛,乌浓的笑眼弯了起来。

 

岳绮罗脸上风云变幻的表情全落在月牙眼里,她一声没吭,拿起一对凤挑戴在她发顶上,珍珠流苏长长地垂到肩上。岳绮罗这样的小女煞,原来也会有正常的七情六欲。她看着高兴,心想,日子兴许会越来越好吧。

 

外面敲锣打鼓的响起来了,岳绮罗头上戴满金灿灿明晃晃的首饰,重的撑不住头。她从镜子里悄悄睨了眼月牙,小声问:“月牙,你不恨我杀了你?”

 

“啥?”月牙以为自己听岔了,弯下腰凑到她嘴边。

 

岳绮罗心里“哦”了一声,大概这个梦里张显宗没死,她也没死。梦里的月牙是记不得旧事的,因此没有那么多血海深仇。但她又想起来自己之前与无心的恩怨来了,便疑惑地问道:“月牙,我怎么在这里?”

 

月牙把前尘往事都跟她讲清楚了,原来从一开头就与原先不一样。张显宗的确反了,她也的确削了无心半个脑袋。然而现在顾旅长是顾旅长,张司令是张司令。无心与她不知道是怎么和解的,也许是因为她削了他的脑袋,他弄瞎了她一只眼睛,就扯平了。张司令要南下离开文县,把这块地盘还给顾国强,只是走之前非要明媒正娶,把岳绮罗接进门。她原本就是她的九姨太,住在原先的老宅子里。然而新媳妇没有从自家里接出来的,又不能把迎亲队伍拉到山沟沟里从古墓往外接人,因此她住进了无心家里,等着张显宗的轿子来接她。

 

岳绮罗对着镜子打量自己这张脸,瞥见右眼上一个小血点。她对着光眯起左眼,眼前是一片的黑暗。的确瞎了。然而她此时心情大好,哪怕两只眼全瞎也无所谓。她刚想到这一句,立刻暗道不行,她还想亲自看一眼张显宗呢。

 

月牙给她梳完了头,又替她穿嫁衣,里三层外三层的裹起来,给她裹成了个棉花娃娃。刚系好扣子,月牙一拍手道:“嗨!看我这记性,新娘子怎么能不开脸呢?”

 

岳绮罗听着这词耳熟,还没来得及问,便当头被扑了一脸粉。月牙手里绷直根红线,要来绞掉她脸上的汗毛,疼得她直吸凉气。月牙是干惯粗活的小媳妇,梳头下手重,开脸也重。她一个十四五岁的大户小姐,头皮脸皮都嫩生生的,哪经得起这么折腾。正要发作,无心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:“月牙,我怎么数这个嫁妆箱子不对数啊!”

 

月牙忙着给她开脸,头也不回的喊:“鸡棚那还有俩箱子!”

 

岳绮罗的嫁妆体面得很,是“三十二抬”,三十二个半人大的柳木箱子,堆满了无心家的屋子和小院。昨个他半夜上茅厕,还绊在箱子上摔了个跟头,额头上磕出一大块青紫,看的月牙又心疼又气。然而无心的声音又响起来了:“找不着啊——”

 

“哎呀!”月牙一跺脚,也顾不上开脸了,因为无心净给她添堵。她转身出门找无心了,岳绮罗像得了宽恕,坐在窗边摸着自己的脸。嫩生生的,哪有什么汗毛?她认为这完全是多此一举。

 

一只母鸡忽闪着翅膀,咯咯咯的从门口进来了。是只白毛的乌鸡,母鸡走到炕边,眼睛里飞出一点青蓝色的光芒,在空中幻化成一个人形,是白琉璃。

 

白琉璃笑着看她:“岳绮罗,你这是摔进面粉堆里了?”

 

岳绮罗没好气的横他一眼,三两下把自己脸上的粉擦掉。她心里还记着仇呢,气恨白琉璃不跟她说实话。

 

她把两条腿笨重的横上炕,套着绣花鞋小脚蹬在枕头上。眼睛盯住白琉璃半透明的脸,点点下巴,权当是问候:“胡四哥,别来无恙。”

 

白琉璃傻了:“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?”

 

“三十年后吧。”

 

白琉璃沉默了半天,认为岳绮罗的疯话不能信。

 

他跟岳绮罗算起来恩怨不少,最近的就是前几天,他帮着无心整治岳绮罗这档子事。虽然算来算去是岳绮罗比较理亏,但胆大的也怕不要命的,岳绮罗疯起来一点道理不讲。白琉璃认为三十六计走为上,立时明智的一合手:“新婚快乐,告辞了。”便要化作游魂回到母鸡的身里。

 

岳绮罗当机立断叫住他:“白琉璃,你是不是早就见过张显宗!”

 

白琉璃一愣:“见过,刘子固啊。”

 

“不对!”岳绮罗摇摇头,满头金饰晃得叮当响,“几百年前,崇祯年间,煤山。那个剑客是不是就是张显宗!”

 

白琉璃向后一缩,准备装傻:“啥?”

 

岳绮罗摸出枚纸人,啪的镇住他:“他到煤山围堵我是不是你指使的?”

 

“什么叫指使?”白琉璃被她定住,苦不堪言,“我曾经对他有救命之恩,他还我人情罢了。”

岳绮罗凶巴巴的瞪着眼:“那你不告诉我!”

 

“我有说话的余地吗?”白琉璃想到当年的事,梗起了脖子,“花月,算起来,你还欠我一个肉身呢!”

 

“你少套近乎!”岳绮罗听见他叫自己旧名,平白的比他矮了一辈,更是气往头顶窜。白琉璃适时向她身后瞥了眼,叫道:“张显宗!”

 

岳绮罗回头一看,半个人影也没有,知道自己中计了。回头一看,白琉璃已经缩回了白毛母鸡,咯咯的叫着。她气的掐住鸡脖子,一通胡乱的摇,一时鸡叫声传遍满屋,扑腾的漫天鸡毛。

 

“哎,这是咋了?”月牙从外面走进来,瞧见新娘子趴在床上,要掐死他们家的老母鸡。她愣了,心想岳绮罗馋鸡汤了?

 

 

月牙费了好半天才把奄奄一息的母鸡从岳绮罗手里抢救下来,又把一身鸡毛的新娘子抱上轿。因为她这一身嫁衣讲究的过分,而她人又小的过分,几乎迈不开步。张显宗给她置办了半副銮驾的仪仗,花轿是崭新的,另有串灯、开道锣、清道旗、肃静牌一对、回避牌一对、红绿伞各一把,花轿后面还跟着两匹马。岳绮罗蒙着盖头上了轿,隐隐瞧见队伍前方的马背上坐着个军装青年,便很欢喜的要掀开盖头,不料被无心一把丢进轿子,怀中还塞了面铜镜,图一个驱邪避祟的彩头。岳绮罗摔在硬梆梆的轿子里,恨恨的认为无心公报私仇。

 

茶房在前面拖着嗓子喊了声:“齐啦家伙!”岳绮罗只觉轿子一轻,已然被抬了起来。

 

从无心家到老宅子距离不长,一路上敲锣打鼓,好不热闹。听说文县的张司令要娶亲,百姓都跑到街上来看热闹。一长串仪仗气派得很,不输京城的大户人家。姑娘家们一边看,一边感叹着今日的新娘子真是好福气。因为文县人人皆知,今日嫁进门的姑娘原本就是张司令的九姨太。姨太太什么地位?顶多娶亲时摆个宴席,人是要从后门抬进去的,嫁衣也不能穿鲜红的料子,顶多裁一身紫红胭脂红的新衣裳,已经是天大的宠爱了。即使是姨太太扶了正,也没有补办婚礼的道理。今日这位九姨太好大的面子,竟叫张司令屈尊替她置办嫁妆,跟娶官家大小姐似的迎进门。

 

赵家二丫头扯着手帕站在路边,心想这新娘子该不会是天仙的长相吧?

 

正想着,花轿已经抬到了面前,细绸红窗帘一掀,露出张水嫩好看的脸来。赵家姑娘愣了,没想到新娘子竟然掀了盖头!

 

这可是天大的奇事,从来也没人见到新娘子半路自己掀盖头的。一时四下哗然,有好事的人喊起来:“新娘子掀盖头了!新娘子掀盖头了——!”

 

仪仗最后头跑上来一个长褂清隽少年,青湿的两道眉,皮肤白皙,生的好看又年轻。少年的眉头皱的能挤出水来,跑过来压低声音向轿子里呵斥:“岳绮罗,你省点心行吗?”

 

少年哗的一下把窗帘合上,跑回了仪仗末尾,水灵的眼仁在赵家姑娘身上凝了一瞬,又迅速地飘走了。这一眼可看的她心如鹿撞,面色潮红。她想,这么好看的少年人,上哪能找见啊?

 

赵大娘瞅见自家姑娘望着人发呆,知道她是少女怀春,便叹了口气,拧着肉给她拧醒:“瞎瞅什么?人家是有媳妇的!”

 

 

岳绮罗在轿中如坐针毡,无心盯着她,不让她探出头找张显宗。忽然轿子头一沉,磕在地上停住了。一只带着白手套的手伸进来,要牵她出来,青蓝的袖口上一粒金属扣子,是张显宗!岳绮罗腾地站起来,头顶磕到了轿子,整个花轿摇摇晃晃,她不管不顾的掀开轿帘。

 

张显宗站在人群中央,忐忑的等着岳绮罗出来。忽然花轿一阵猛地摇晃,他以为是岳绮罗磕到绊到了,连忙去扶。忽然轿帘高高的扬起,一个香喷喷红通通的小东西飞了出来,扑进他怀里。他抱了满怀的绸布,一股幽沉的香气沉了下来。他愣住了,岳绮罗从未待他这么亲密过。

 

岳绮罗窝在他怀里,伸出两条莲藕似的手臂怀住他脖颈,盖头已经被她掀到了头顶。抬起头,眼仁黑亮如宝石:“张显宗!”

 

他把她举高到头顶,明晃晃的阳光映照在她的发饰上,岳绮罗冲他笑了,是他从未见过的笑,从嘴角笑到了眼睛里。她不笑时已是个潋滟的美人,乍一笑起来,竟然给他看呆了。他愣愣的道:“绮罗,怎么了?”

 

岳绮罗低下头,在他耳边悄悄说:“我想你啦!”

 

丝丝的气流呵在他颈侧,莫名闹得他脸上一阵潮红。他想,自己是娶过八房姨太太的人了,今儿个是怎么了?

 

“绮罗,我扶你进去。”

 

但岳绮罗赖在他身上不下来,满街的人都眼睁睁的看着:“不行,你背我进去。”

 

“好。”他很纵容的答应了她,真的背着她进了堂屋。他不怕贻笑大方,因为娶姨太太当正房已经够惊世骇俗。他甚至不在意岳绮罗是不是人,她是他的小妖女,上天入地也有他惯着。

 

岳绮罗扯着条红缎子,缎子另一头是张显宗。礼官在一旁端然站着,高喊:“一拜天地——!”

 

她跪在垫子上,额前的顶凤磕在地上。她想起昨天给荀陆离留下的那张字条:“结发为夫妻,恩怨两不疑。生当复来归,死当长相思。”

 

“二拜高堂——”

 

她没有高堂,张显宗也没有。八仙椅上本来应当空荡荡,但此时竟然坐着无心和月牙两人。月牙当了人家的便宜娘亲,此时紧张的直扯衣襟。反倒是无心很无耻的正在喝茶,十分满意的冲她点点头,岳绮罗恨得咬牙切齿,心里暗骂:“不要脸!”

 

“夫妻对拜——”

 

张显宗转过身来,看着面前自己的小新娘。他做梦也不曾想过,这一天竟然会降临到他头上。

 

他忽然觉得一切都太不真实,他是匍匐在她脚下的侍臣,供她一世猖狂。岳绮罗答应嫁给他时,他以为自己痴念成狂发疯了。半月以来,他都不敢相信这是事实。然而今天她就站在自己面前,是他一人的新娘了。

 

“绮罗?”他没有拜,小声地唤她。

 

“恩?”岳绮罗从盖头下抬眼望着他,眼神是殷切的欢喜。

 

“我...”他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,“我像是在做梦。”

 

岳绮罗一愣,扑闪着睫毛笑了:“我也在做梦。”

 

礼官催起来了:“夫妻对拜——”

 

他还没来得及看懂岳绮罗眼中的意思,她已在自己面前弯下了腰。三跪九叩礼成,她已经是他的结发妻子。

 

新娘被花烛小儇送进了洞房,张显宗被副官拉扯着去喝酒。他远远望着洞房的方向,一个裹着厚重绸缎的小影子一步步走着,每走一步,便更安心一步。他的心里揣着一只热腾腾的火炉,源源不断地向他周身输送暖流。掰开来看,每一瓣都刻着岳绮罗的笑。

 

喜酒一直喝到了暮色西沉,灌倒了一批大小军官。顾国强与他一酒泯恩仇,又成了打天下的好兄弟,嚷嚷着借这顿酒席给他践行。无心在旁边寒碜他,说顾国强当了旅长,居然抠的不舍得另办酒席给人践行,拿喜酒借花献佛。两个人又是喝又是骂,喝到最后,自然是顾国强败下阵来,被无心拖在地上拖回了司令部。

 

张显宗其实没喝多少,他要等着去看绮罗。喝得太多,他怕绮罗嫌自己身上都是酒气。他很怕自己的形象不够光辉好看,尤其在她面前。

 

比起前院的喧闹,后院更加安静地出奇。洞房里点着明晃晃的龙凤花烛,披红挂绿。他小心地推开门,瞧见岳绮罗静静地坐在床上,眼底映着跳动的灯火。

 

他竟然莫名的紧张起来,脑中回想着结婚的步骤。什么来着?他瞥见桌上的酒杯,心道,是了,交杯酒。

 

他抓起酒壶,颤巍巍的倒了两壶酒,一杯递给岳绮罗,低着头道:“绮罗,给。”

 

岳绮罗没有接,反倒噗嗤一声笑了起来:“张显宗,你怕我?”

 

张显宗的脸上又涌起两团潮红,张口结舌道:“不、不怕。”

 

岳绮罗被他逗得咯咯笑起来,头上的流苏哗啦啦直响。她笑起来好看的像仙子,他又看得呆了。他知道自己是没出息的人,偏愿意沉溺在小妖女的温柔乡中,一醉不醒。

 

岳绮罗笑了半天,笑够了,撅起嘴发号施令:“张显宗,我要骑马!”

 

张显宗愣了愣,笑道:“大半夜的,上哪找马?”

 

岳绮罗的手指高高的扬起来,指在了他额心。他跟着她的手指也指住自己,一时没明白:“我?”

 

岳绮罗连连点头:“恩!”

 

他明白了,原来岳绮罗说的马是他。张显宗立时轻松地笑起来,一弯腰,把岳绮罗小小的身子抱在怀里。“好,我带你骑马。”

 

岳绮罗骑在他的脖子上,轻飘飘的。张显宗驮着她在院子里转悠,她把盖头扯下来当做马鞭,在空中舞成了花,口中喊:“驾!驾!”

 

张显宗笑着,忠实的扮演她的马,岳绮罗的笑声和盖头一起拂在他头上。他想,去他妈的春宵一刻值千金,绮罗笑的开心,他只觉这一刻已经足以千金不换。哪怕他做一生一世的马,也都心甘情愿的。

 

岳绮罗两只手都在空中挥舞,忽然一个没坐稳,一声尖叫,整个人跌了下来。张显宗一惊,伸手接住她,抱了个满怀。满头的首饰哗啦啦掉了一地,她的鬓发散开了,自下而上与他对视。

 

张显宗盯着她的眼睛,轻声道:“绮罗,你今天很不一样。”

 

“当然不一样了,”岳绮罗笑着,眼角却闪动着一点光芒,“张显宗,我都几十年没见你啦!你不认得我,我可还认得你。你不知道,我每一天都是想你的。”

 

“几十年?”张显宗笑了,他认为岳绮罗在开玩笑。

 

“恩,”岳绮罗伸手环住他脖颈,“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,很长很长。梦里你死了一次,两次,三次。最后一次,你还答应说下辈子娶我。可到了下辈子,你反倒不喜欢女人,是个说话不算数的骗子。好在梦醒了,我又见到你啦。”

 

“那真是很长的梦了。”他笑着抱紧她,“还骑吗?”

 

“不骑了,我要回屋睡觉。”岳绮罗很应景的打了个哈欠,眼角亮晶晶的。

 

张显宗抱着她回了屋,替她摘下头上的首饰,散开长发。他出门打了盆热水来,想替她擦洗掉脂粉。一回屋,瞧见岳绮罗坐在床沿忧虑的摸着下巴。

 

“张显宗,”见他进来,她便伸手招他过来,“我下巴上长了个疙瘩。”

 

“我看看。”他很急切走过去,挑起她的下巴。

 

但她的下巴光溜溜的,什么也没有。岳绮罗抓住这个机会,撅起嘴“啾”的亲在他鼻尖的痣上,露出近乎狡黠的坏笑。

 

张显宗傻了,脸上涌起一股燥热,他想,自己这是被十六岁的小姑娘吃了豆腐?

 

不对,他忽然反应过来,他们现在是结发夫妻,算什么吃豆腐?他决心鼓起勇气报复回来,然而岳绮罗狡猾的躲开,不让他碰。张显宗无奈的笑了,他其实没想睚眦必报。来日方才,她与他还有一生一世的日子。

 

张显宗拧了把热毛巾,要替她擦脸。忽然听见她发出长长一声喟叹,抬起头,岳绮罗坐在床沿边晃着脚,眼仁亮亮的:“张显宗,这是我最不想结束的一天了!”

 

他以为她是小孩子心情贪玩,便笑着安慰她:“那就不结束。”便拿着毛巾站起来,瞧见岳绮罗脸上竟然挂着两行泪,眼圈红通通的,他愣了,伸手替她擦掉:“怎么哭了?”

 

岳绮罗一震,又有回过神来,连忙狠狠地擦了把眼角,笑道:“我是欢喜疯啦,张显宗,过了今晚,我又见不到你了。你...你再跟我说说话吧!”

 

“好,”他言听计从的搁下毛巾,坐在她旁边,“绮罗,你想听什么?”

 

岳绮罗很自然的把头靠在他肩膀上,声音低低的:“张显宗,离开了文县,你打算怎么办?”

 

“怎么办?南下,换一个地方驻扎。”

 

岳绮罗摇起头来了:“不好,还要打仗,打来打去,又不知道是怎么死的了。”

 

他笑道:“那就不打,把军队就地遣散,我们带着钱去南方,买一个房子做生意。怎么样?”

 

岳绮罗低低的笑了,小脑袋蹭在她的颈窝里。张显宗小心的伸出手,环住了她的肩膀。

 

龙凤花烛烧到了一半,珠泪斑驳,她盯着花烛的眼睛模糊了,飘出了窗外。张显宗抱着她,从他如何发家讲到了如何造反,又在她的要求下把八个姨太太从头讲到了尾。烛光跳啊跳的,像一颗炽热的太阳。

 

那天她竟罕见的做了梦,梦里一片茫茫的大雪,子弹擦着耳边飞过。而她跟在张显宗的身后奔跑,天地间唯一的温度来自他的手。他牵着她,一路跑到了天涯海角。


TBC


附言:今天这一章想写很久了,冒出这个灵感的时候正在听《画心》,硬是把自己虐到。

其实是我自己私心一直想写他俩结婚哈哈哈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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