悠伶惜

过气写手

《不堪抄》第九十章

第九十章

 

荀陆离在自家门外捡到了一个小姑娘。

 

清晨出门打水时,他在门口搬到一个满身血污泥渍的东西。起先他以为是死在这里的动物,但翻过来,他从凝固的血块间辨认出一张姑娘的脸。

 

一股寒意窜上他的脊梁骨,他认得这姑娘。

 

煤山上的死里逃生,不过是前几天才发生的事。这几日他日夜兼程,才刚刚回到自己隐居的山林中。没想到这小女煞如影随形,竟只比他晚了一步。

 

荀陆离周身如堕冰窟,他想不通,自己的行踪是怎么暴露的?此处重岩叠嶂,林深势险,连猎户都不会到这里来,因此是个绝佳的隐匿之地。但千山万水都挡不住她,她是来寻仇的。

 

但面前的姑娘双目紧闭,几乎探不到鼻息。他想起之前汪二哥在她背上打的那一掌,难不成伤到了她的心脉,待她追杀至此时,已经伤重不治断气了?

 

他小心地伸出手去探她脖颈,没成想姑娘的手如鹰爪般迅猛的钳上来,扣在他手腕上。一双黑亮的眼仁睁了开来,灼灼的盯着他。

 

荀陆离大惊失色,然而姑娘的手紧紧巴着他,抽也抽不出来。许是因为经脉受损之故,她的声音听起来比那日多了丝沙哑:“张显宗,我可找到你啦。”

 

荀陆离心下狐疑,张显宗是谁?然而大敌当前,不容他分神。只是自己的剑搁在了屋内,如何御敌?

 

姑娘张开口正要说话,忽然柳眉一扭,显出痛苦的神色,哇的呕出一口血来。荀陆离一愣,知道这是重伤的症状。

 

“张显宗,我...怕是不行了。”姑娘脸上新血陈血纵横,唯独眼仁亮的像星辰,“你救一救我好不好?”

 

“你......”荀陆离语塞,“你没有亲人?朋友?”

 

“没有,”姑娘摇摇头,又点点头,“其实有,不过,他们都想杀我。只有你不会杀我,所以我来找你啦。”

 

荀陆离苦笑:“不对,我也想杀你,你忘了吗?”

 

小姑娘笑嘻嘻的看着他:“不,你不会杀我的,我知道。”

 

荀陆离不想跟这疯癫的姑娘费口舌,他站起身,挑着水担去打水了。

 

没想到他挑着两桶水回来时,那姑娘还躺在他门前。他很无情的绕过姑娘进了门,又不忍心的回头看她。姑娘已经又昏死过去,他走到她身旁,探出她仍然挣扎的活着,便叹了口气,把姑娘抱进了屋里。心里默念着下不为例。

 

他是剑客,身边常备各种治内伤外伤的药。姑娘没有外伤,内伤却相当严重,心脉已经震断大半,是撑着一口气走过来的。两碗汤药灌下去,姑娘悠悠的睁开了眼。荀陆离打了一盆水,拧了毛巾给她擦干净脸,又成了个白净好看的丫头。

 

姑娘望着他笑了:“张显宗,我就知道,你不会不管我的。”

 

“我不叫张显宗。”荀陆离无奈,“姑娘,你心脉已断,没有三五个月是养不好的。”

 

姑娘的眼仁闪着光:“我也不叫姑娘,我叫岳绮罗。”

 

岳绮罗,是个好人家姑娘的名字。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,又问她:“岳绮罗,你凭什么肯定我会救你?”

 

“是你害我受伤的,我还留了你一命呢!”姑娘掰着手指算了一通,狡黠的笑起来,“算起来,我可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了。”

 

荀陆离沉默了,他第一次见到这么无赖的姑娘家。

 

“好,我不杀你。”他叹了口气,拿毛巾把她颊边的血擦掉,“但你也不许暗算我。”

 

岳绮罗冲他仰起笑,声音清甜:“你人真好。”

 

末了,又狐疑的皱起眉:“喂,既然你不想杀人,那为什么要和那些凶汉子一起来追杀我啊?”

 

荀陆离别过头,没有回答她:“我去烧饭。”

 

岳绮罗的额发上还凝结着一块陈血,他拧干毛巾,替她把血块擦掉。她皱起眉向后直躲:“嗳!水太凉了!”

 

荀陆离微笑着把毛巾捏出了水:“姑娘,请你适可而止。”

 

 

荀陆离烧好了午饭,出门砍了些柴火,又摘了浆果回来。岳绮罗自己换上他的衣服,跑过来蹭饭。荀陆离只当她不存在,自己去洗好了浆果,往桌上一摆。

 

岳绮罗不请自来,伸手拿了只浆果,刚要一口咬下去,又很怀疑的睨了他一眼:“没毒吧?”

 

荀陆离一言不发,越过她拿了一只果子,大口咬下去。言里言外透出一句话:爱吃不吃。

 

岳绮罗咬了一口,酸甜脆爽,个个都是好果子。她想,张显宗这辈子很会过日子,比之前之后几辈子都强多了。她想到这里,又叹了口气,心想自己怎么就没和他多过几天呢?

 

山林里的饭菜,自然是粗茶淡饭,炒野菜拌野菜煮野菜,难得的是有一只烤野兔,然而太瘦了,没什么肉。岳绮罗吃的脸色发绿,嚷嚷着她是病人要吃荤腥进补。

 

荀陆离把筷子折断了:“姑娘,你什么时候走?”

 

岳绮罗竟然不生气,咯咯的笑了起来。她的确生的好看,笑起来也好听,硬是给他笑的没脾气。眼看着她把桌上的野兔肉席卷一空,又自顾自的进了里屋。荀陆离坐在桌边喝茶,眼睛正要虚虚的闭上,忽然想起来自己的剑放在里屋,噌的一下站起来进了屋。

 

推开屋门,剑好好的放在屋角,岳绮罗手里捧着本图谱,是三十三剑客图,被她翻得哗啦哗啦响。那本书是他从京城带来的,珍视的很,便心疼的说:“岳姑娘,你不要随便动别人的东西。”

 

岳绮罗抬头睨他一眼,很不以为意的说:“喂,你叫什么名字?”

 

他顿了一下,没明白:“荀陆离。”

 

“荀陆离,”岳绮罗一字一字的念下来,忽然笑了,“是个好名字。”

 

荀陆离还没来得及阻止她,便见她从旁边的书案上抄起一支笔,唰唰唰的在书页上写了几个字。他一愣,劈手夺过来,只见剑客图最后一页的罗郁之后,赫然是三个墨字:荀陆离。

 

“好咯,现在你是第三十四个剑客了!”岳绮罗见荀陆离只是瞪着她,倒丝毫不惧的扬起下巴,反倒颇为得意,“怎麽?你把这套剑客图珍藏在此,可见是十分仰慕了。我现在圆你一个梦,让你也做垂名千古的剑客,不好吗?”

 

“你...”荀陆离头痛欲裂,拿这小妮子一点办法也没有。

 

岳绮罗咯咯地笑了半天,忽然眉心一紧,按着胸口又呕出一口血来。荀陆离一愣,下意识过去扶她。只见她抬起头,含着血冲他嘿嘿一笑:“死不了。”

 

“你还是回去躺着吧,”荀陆离干巴巴的说,“你死在这,我没钱买棺材埋你。”

 

“用不着,你一把火把我烧了便是!”岳绮罗忍着痛笑着,擦掉唇边一丝血,“我孤家寡人一个,死在哪里都没人牵挂。”

 

“你果真没有亲人朋友?”荀陆离一时心头一软,“一个也没有?”

 

“没有了,全天下的人都想杀我。”

 

荀陆离笑了:“这么招人恨?”

 

“因为我是大魔头咯,人人得而诛之。”岳绮罗仰起脸,毫不在意的说道。

 

荀陆离低头看着岳绮罗,心情复杂,他在想自己为何要救她?

 

不知为何,岳绮罗像是有着读心术似的,也问道:“荀陆离,你为何要救我?又为何要杀我?”

 

荀陆离避开前一个问题不答,只捡后一个道:“我受朋友所托,到京城帮他追捕一个人。”

 

“你朋友是哪个?”

 

“是那位西域巫师。”

 

“哦...”岳绮罗若有所思的点点头,“那我杀了你朋友,你不怨我?”

 

荀陆离飞快的睨她一眼:“也算不得朋友,只是欠他人情,这一次一并还上罢了。”

 

岳绮罗心道,原来白琉璃早就认识张显宗,还和他见过这么多次,还偏偏瞒着她不说。她心里生气,想着再见到白琉璃,一定要好好整治他一遭。倘若他早一点道明真相,哪还会落得最后的下场?

 

她坐在书案上心中盘算时,荀陆离已经转身出了门,手里还提着个东西。她跳下书案喊他:“你去哪!”

 

荀陆离背对着她挥了挥手中的细长竿子:“钓鱼!”

 

 

到了午后,湿热的空气里忽然起了一阵清冽之风,乌云压顶,凉雨将至。荀陆离坐在小河边,举着钓竿的手纹丝不动,他在等鱼上钩。

 

钓鱼的空当,他有大把的时间用来发呆。他已在这处山林中隐居多年,自出师起,他甚少在江湖上露面。有人以重金请他出山杀人,他也一概不见。此生了却于山水之间,已是难得的幸事。

 

溪水潺潺,泠然如雨声。荀陆离伸手摸了摸斗笠,啧,开始落雨点了。

 

面前忽然水花四溅,鱼线拉紧。一股疾风略过他耳际,掀起了他的鬓发。

 

鱼上钩了。

 

荀陆离偏转过头,望着眼前这条举着剑的大鱼。

 

出乎他意料的是,举剑的姑娘眼睛上蒙着一条绢布。抵在他脖颈上的剑尖抖成了一片树叶,刮得他酥酥的痒。荀陆离八风不动,声音平稳:“动手吧。”

 

“你为何不躲,”岳绮罗的声音也抖成一片,“为何不躲!”

 

“如何躲?”

 

剑已在他命门处就位,只推进一寸,便能叫他血溅当场。荀陆离一提鱼竿,拉出来一条大鱼,肥美鲜硕。

 

“你救了我,我却忘恩负义地要杀你,你不恨我吗?”岳绮罗的手已经拿不住剑柄,抖得剑刃都打到了他的肩膀。

 

荀陆离笑了:“姑娘,救你是我的事。杀我,就是你自己的事了。我无权干涉。”

 

“愚蠢!”岳绮罗尖叫了一声,剑铛啷啷的掉在地上。荀陆离讶异的转过头,瞧见她眼睛前蒙着的绢布上,竟不知何时濡湿一片。

 

岳绮罗伸手扯掉绢布,露出通红的眼圈。荀陆离愣了,他没想到这姑娘会哭。

 

只消一下,他手中的鱼竿就能化作利刃,将她的心脉彻底震断。他相信自己的剑术,也相信岳绮罗此时的伤势断然无法杀他。他猜到岳绮罗会暗算他,只是他想不到的是,她竟然会放弃这个机会。

 

“早知道你是张显宗,我当初就不杀你了。”岳绮罗吸了吸鼻子,望着他的脸,“可世上哪有回头路可走呢。”

 

雨点淅淅沥沥的降下来,落在岳绮罗的脸上,一时分不清她脸上挂着的究竟是泪还是雨。她站在细雨中瑟瑟发抖,眼睛却死死地盯着他,像是势要把这张脸刻在魂魄中,永生永世也忘不掉。

 

荀陆离提起那条鱼,扔进了竹篓里,很自然的邀请她:“今晚可以煮鱼汤了,喝吗?”

 

岳绮罗望着他,脸上原本要哭未哭的神情一颤,淡淡的笑了一下。然而这丝微弱的笑意旋即消失,她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,长叹一声,扭头跑开了。她赤脚踩在泥水地上,一路啪嗒啪嗒的声音,像个小孩子。

 

荀陆离正了正斗笠,背起竹篓回了屋子。岳绮罗不在屋子里,只留下一张字条。他拿起来一字字读下去“结发为夫妻,恩怨两不疑。生当复来归,死当长相思。”

 

他转身追出去,然而山林间已经没有她的影子。大雨倾盆,泥水顺着山坡留下来,须臾间,连她的脚印也找不到。她像是一个幽灵,无声无息的来,又无声无息的消失了。

 

真是个古怪的姑娘,荀陆离放下纸条,瞧见桌上的一整盘浆果已经不翼而飞。他叹了口气,心想这姑娘果然是个女流氓。


TBC


附言:荀陆离和老岳的故事,就只有这么短。不同的是当年的结局仍然是双双殒命,老岳睚眦必报,看着他的脸没法下手,就蒙着眼杀了她。她自己也很快伤重不治,断气了。
其实我一直特别想写武侠paro的嫌弃夫妇,就像这样,小妖女和剑客行走江湖,多好啊。
可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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